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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热门:散文丨蒋集政:醉在故乡

红网 | 2022-08-30 05:56:59

醉在故乡


【资料图】

文/蒋集政

前不久,看文友杨淑兰女士《最美的假期,是醉在故乡》,深有同感。八月是例行的“休假季”,便决定趁休假回故乡走走。

梦里故乡

我的故乡——永州市零陵区石岩头镇石坝仔村。石坝仔原是水库名,修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原为小型水库,因容量有限,不能满足下游地区灌溉所需,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当时零陵县革命委员会决定扩容为中型水库。水库建成后,水库淹没区的原红旗生产大队后来更名为石坝仔村,我家所在的村就坐落在水库东南岸边,后来与原石坝仔村合并。从此,石坝仔水库不仅是家乡的地理标志,石坝仔更成了村名,成为家乡人民的骄傲。

我对石坝仔可谓情有独钟——前几年,我将笔名改为石坝仔,许多不认识的读者以为是我本名,一位读者特地问我,取名石坝仔有什么特别意义吗?我装着很认真地样子告诉他:我家乡有一座石头筑城的水坝,妈妈怀着我时,一天到石坝下做农活,突然感觉即将临产,匆匆忙忙回到家就生下了我,于是便将我取名石坝仔。这自然是开玩笑了。改笔名为石坝仔,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永远不忘家乡,永远是石坝仔的孩子,不管最终走多远,都是从石坝仔出发。

我们村原来是一个非常缺水的村庄,到上世纪70年代末,两个生产队,两百多人,一百多亩水田,就靠着一口泉水井的水饮用和灌溉,泉水井在村庄的东南,泉水量不大,泉水流出形成一条小溪从村庄前流过,可以灌溉全村大部分水田。泉水非常纯净,冬暖夏凉,特别是高温酷暑时节,干完农活,口干舌燥,掏一勺刚刚从井里挑回家的泉水喝下去,凉浸浸的,仿佛一下子凉到了心窝里,别提有多舒服了。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用竹筛子到泉水溪里捞小鱼小虾,有一种我们叫作“井鳅”的小鱼,样子像极了泥鳅,但不是生活在泥巴里,而是大多藏在溪水里的石缝中、丝草里,因为溪水特别清洁,那小鱼小虾味道特别鲜甜,这个时节,如果能够捞上些小鱼小虾,做成丝瓜鱼虾汤,味道美极了,一勺鱼虾汤可以吃下一碗饭。当然,如果能够在稻田里捉上几条小鲫鱼、小鲤鱼,我们称为禾花鱼——是禾苗扬花时洒落在水田里的稻花喂养大的鱼,与小鱼小虾一起煮丝瓜,那味道就更好了。

夏秋时节,全村大大小小的男人们都是在泉水溪里洗澡的。因为溪水不大,大约两里长的溪流,只有低洼宽敞的几处地方才适合洗澡,我们称为澡氹,其中最大的一处澡氹,四周全是青石去那里洗澡的人也最多,因为长年累月的摩擦,许多的青石光滑如溜。而我们一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经常长时间泡在溪流里玩水,往往分派或分组轮流打水仗。正午时候,尽管头顶上骄阳似火,将身子泡在泉水里,依然倍感清凉。只是,一从澡氹里出来,赤脚走在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路面上,尤其是青石板路面,滚烫滚烫的,脚板有一种要被烤焦的感觉。

我们村除了少水,自然风光其实是很好的。村庄坐南朝北,坐南的后山称作黄土岭,村前是泉水溪贯穿的田垅,隔着田垅同样是一座山,称作对门岭,黄土岭、对门岭还连着其他的山岭。山山岭岭上生长最多的是松树,间杂有杉树、油茶树,还有一些可以用作柴烧的棘木、乔木、茅草等。南面最高的山名叫打鼓坪,北面最高的山名叫打鸟岭,我们上山砍柴、放牛时,最喜欢登上这两座高山,站在山巅眺望远方。而村庄的东、西两面没有山岭阻挡,视野非常开阔,天气晴好的日子,可以看到好远好远的山岭,重重叠叠,起起伏伏。只是东、西两面都地势低洼,走出村庄地界便是下坡路。后来修建的石坝仔水库就坐落在村庄西面那已不属于我们村的低洼田垅里。

再次修建石坝仔水库时,因为有外乡参加修建水库的民工驻扎到村里,那几年村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我在《石坝仔情思》里对此有专门记叙。而就在水库修建期间,全国恢复了高考制度。在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我初中毕业考入县城中学读书,从此离开家乡,走出石坝仔,一路远行……

当石坝仔水库又一次映入眼帘——故乡到了!一分亲切感油然而生。本是丰水季节,但因为今年入夏以来晴热高温持续,久旱无雨,水库里蓄水明显不足,从岸边水淹留下的痕迹看,如今的水面离最高水位时至少在两米以上。不过并不影响石坝仔的迤逦风光——群山环抱中的一池碧水,青碧如蓝,蓝天白云之下,阳光照射水面,微风吹拂,远远看去,碧波荡漾,波光粼粼,不时有鸟儿飞掠水面,四周青山连绵,远山如黛,隐隐约约能够看见有牛羊在山中“悠闲”……好一幅清丽脱俗的山水画卷。

记不清哪一年,一位自称学过《易经》、懂得“风水”的朋友陪同我回乡省亲,伫立我家门前,慎重其事地说:你家的风水原本不咋的,因为风水讲究“前有照,后有靠”,你家虽然“后有靠”——背靠青山,但修建了石坝仔水库后才“前有照”——我家老宅面对修建后的石坝仔水库,这样改善了我家的风水,才能够出了我这个“人物”——我是我们村建村两百多年来,迄今全村“最大的官”。此事当然不可当真。

醉在家中

爱人因为工作未能同行,只与还在大学假期的儿子一起“荣归故里”。

儿孙归来,最高兴的自然是父母。父母已经年迈,这些年大多时间与我们同住在城里,前些日子还住在零陵大弟弟家里,不想父亲突患心血管病住院,做了搭桥手术出院后,我劝父亲到长沙疗养一段时间,父母却嫌长沙夏天天气热、气温高,长期呆在空调房里很不舒服,要求回乡里居住。说以前住在老家,天气再热,晚上睡觉都可以不用风扇。于是只好随父母心愿,并让作为“自由职业者”的小弟回老家陪伴父母。此次趁休假回家,更多地是为了看望父母。

如今早已不是物资短缺的年代,父母常说,现在的日子,天天就像以前过年一样。虽然吃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但在父母看来,我带着孩子回老家依然是个“重大事件”,因此,知道我要回家,便早早地让小弟到镇里农贸市场买好了菜,特地买了我喜欢的猪头肉和仔鸭。过年过节炖猪头肉是家乡的习俗之一,因为猪头肉厚实又不油腻,一直是我的喜爱。我们家作猪头肉,总是将猪头肉连骨头剁成大坨大坨的,用高压锅蒸煮到半熟后,再用铁锅烧柴火慢炖,猪头肉既容易咬得烂,又感觉有嚼头,吃起来特别过瘾。

而我们乡下,无论逢年过节家人团聚,还是红白喜事家中来客,都少不了一个菜——炒血鸭。小时候,家里杀鸭子,杀鸭前总是先从泡菜坛子里勺半碗酸卤水,杀鸭时将鸭血与酸卤水搅拌,这样鸭血就不会凝固。炒鸭时,如果用生榨茶油爆炒,炒出来的血鸭又嫩又香,如果能够放几片五花肉或肥肉,则更香。为了增加血鸭的分量,一般会加拌菜,除了辣椒,南瓜、苦瓜、豆角、茄子、扁豆等都可以拌,而且味道很好。炒完血鸭,锅底上总沾着小许鸭血,为了不浪费,妈妈总要铲一勺饭去“清锅”,“清锅”后的饭上拌有黑黑点点的鸭血,油渍渍,亮晶晶,特香,我们兄弟几个常常去争抢——我们从小就知道,不仅血鸭是人人喜爱,血鸭炒饭也是一道美味。

父亲只两兄弟,叔叔家就在隔壁不远,自然得请叔叔婶婶一起吃饭。不由想起小时候,父亲与叔叔成家后,先后与爷爷奶奶分灶吃饭,逢年过节时,爷爷奶奶便在我们家与叔叔家轮流过,特别是过年,比如今年在叔叔家过小年、在我们家过大年,明年便在我们家过小年、在叔叔家过大年。也许是遗传的关系,我们兄弟姊妹自小都能喝酒。过年时,家里是准许我们喝酒的,先由父母、叔婶敬爷爷奶奶,再由我们八个兄弟姊妹依次敬爷爷奶奶、父母叔婶,最后兄弟姊妹依次互敬。这般下来,酒自然不能少了,最多的一年,一顿喝了二十斤米酒……爷爷奶奶虽然早已仙逝,但这一传统至今仍然保持着,只要回老家过年,都是与叔叔婶婶家轮流。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请父亲、叔叔“上席”坐定,酒菜上桌。酒是父母自酿的米酒,已经存放六年多时间了,喝起来特别香醇。按照家乡的风俗,“好事成双”——集体共饮两杯后,开始敬酒。敬酒自然从长辈开始。父亲出院回家两个多月,一直不敢饮酒,对于爱酒的父亲,不能不说是一种煎熬。我便劝父亲“做做样子”“意思意思”。许是几个月不曾喝酒的缘故,当然更多的是因为儿孙回家的喜悦,在我们的劝说下,父亲竟然“意思”了四小杯,意为“四季康泰”。叔叔也喝得很是开心。说起叔叔,可真够命大的——六年前,叔叔因病住院,医院检查后判断是胃癌,让回家准备后事。从医院回家后,家里人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请邻村一位“草药医生”开了一个中草药方,熬煮汤药喝,原打算“吊命”而已,但不知道其中什么药发挥了特殊效用,叔叔的病情竟一天天好起来,如今看起来依然康健,每餐能够喝几两米酒、吃大碗米饭。

长辈开怀,晚辈自然开心。不知是许久没有喝过家中自酿的米酒了,心痒难耐,还是看着父母叔婶舒展的眉头、慈祥的笑容,心情激荡,不知不觉已经微醺。美中不足的是,尽管乡下的气温比城里低一些,但依然高温难耐,一顿饭下来,大汗淋漓,待饭后汗休,青蓝色的T恤上便出现了“白色地图”——那斑斑汗渍清晰地印在衣服上,这可是多少年不曾有过了!于是跟儿子说,明年如果爷爷奶奶还回乡下度夏,无论如何得在老家房子里安装空凋了……

席散人去,独坐静思:一个人为什么回到家乡、回到家中时更容易沉醉?是因为回到家乡、回到家中,身体可以更加放松、心情可以更加放开,即使醉了,家乡不会嫌弃,家人不会怪罪;有时候其实没有真醉,但因为看家乡的景倍感亲切,看家中的人倍感可爱,酒不醉人人自醉……

感念乡情

天气炎热,不想午睡,便陪父母聊聊从前,那些记忆里的往事——

记得念小学时,爷爷奶奶所住的一间老房子,是一栋青砖黑瓦照墙房的后厢房,相邻的也是一栋形制相仿的照墙房,两栋房子间便形成了一条巷子,巷子不足两米宽,南北通透,用青石板铺成。因为屋檐几乎相连,巷子里一天到晚晒不到阳光,即使这样的夏秋季节,巷子里也很阴凉,特别是有风对流,更加凉快,周边房屋的男女老少们都喜欢到这巷子里乘凉聊天,家长里短,婆婆妈妈。当然,也有不爽的时候,比如秋冬吃红薯的季节,红薯利消化,吃完红薯容易放臭屁。有一天,一个人吃红薯后到巷子里聊天吹牛,突然一个响屁,又臭又长,整条巷子的人都被臭到了——有人形容,一个屁臭了一条巷子。

遗憾的是,爷爷奶奶住过的那栋房子后来因无人居住,一面照墙早几年坍塌了,整栋房子的坍塌估计也为时不远;相邻的那栋房子虽然还矗立着,但也无人居住了,呈现出破败的迹象。两栋房子之间的那条巷子自然再无人问津,更不用说有人去乘凉聊天了。有人从巷子边经过,偶尔能看见有鸡群从巷子里进进出出,依稀能够回忆从前的样子。

儿子从初三开始,高中三年,再高考,已经五年没有回过老家了,家乡在儿子记忆里都有些模糊了。于是带儿子去看看那条泉水溪。泉水溪两边的沟坎上长满了刺木、茅草、藤蔓,就溪沟遮盖的严严实实,几乎看不见溪水的流动。来到泉水溪的源头,因为久旱无雨,泉水明显减少,几乎没有多少泉水溢出流动,用手掏捧泉水,感觉没有了以前那么清凉。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回家时买了几瓶啤酒想给家人尝尝,因为没有冰箱,便将啤酒放在泉水井里浸泡了两小时再喝,就像喝冰啤酒一样。要是现在,肯定不会有那样的效果了。

再看看泉水溪两边的田垅里,一些稻田刚刚收割完,还有一些稻田稻谷已经成熟,黄橙橙、金灿灿的,看起来很是壮实,有三两个乡亲正在收割。巧遇堂姑——爷爷小弟的女儿正在稻田里收割,便站在田埂上与堂姑唠了唠家常。小时候,泉水溪两岸的稻田基本上都是插种春、秋两季水稻的,这时候收割的只能是中季稻了。没想到如今连晚稻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还有不少的稻田干脆改种了桂花、银杏等树种——或许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退耕还林”吧。

从外面回到家里,与父母聊起村里的所见所闻,许多感慨。父亲告诉我,如今60岁以下的劳动力全部出去打工了,连小孩都跟父母的打工的地方上学去了,留在家里的基本上是65岁以上的老人,全村也不过四十来人,哪里有劳动力去种田?今年在家的年轻人只有XX(与我大弟同年,也五十六岁了)两口子没出去,听说是身体有病不能出去,在家喂养了几头猪,还有鸡鸭鹅等。回想上世纪70年代,村里人口最鼎盛时,达二百四十多人,如今都不及当年的零头了!不胜唏嘘。此次在村里遛了一圈,只见到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小女孩,也不认识,不知是本村谁家的孩子,还是谁家来走亲戚的外来小孩……

此次回乡休假,没有告知任何外人,只让在家乡工作的外甥从永州高铁站接我们回家,却不想三姨妈的女儿——外嫁到邻村的表妹及表妹夫不知从哪儿知道我回家了,特地赶来,还带来了在新疆念大学的女儿。还有两个我并不认识的本镇在外地工作的同乡也来“凑热闹”,我怀疑是小弟透露的消息,但小弟不承认,也就罢了。表妹夫是我小学同学,多年未见,小弟说他厨艺不错,他也不谦虚,自告奋勇亲自掌勺。晚餐喝的仍然是陈年米酒。依然是晚辈先敬长辈,再同辈人互敬,表妹夫酒量惊人,两位本镇同乡也很豪爽,大家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儿子与表妹的女儿两个当代大学生都倍感亲情浓浓、乡情盈盈。

挡不住热浪滚滚、热气腾腾,晚饭后与小弟带着儿子、外甥来到石坝仔水库边沐浴清风,清风驱散热气,也吹散酒意。伫立水库之畔,只见围绕水库周边连绵的群山黑魆魆的,好像要把零零散散的几盏灯火掩藏起来,就是那几盏灯火也仿佛瞌睡似的随时都可能睡去,而近处稀稀落落的几声蛙叫蝉鸣,更增添了夜的无聊与静谧……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再别家乡,离开石坝仔的路上我在想:石坝仔水库是永州市位于涔天河水库、双牌水库之后的第三大水库,除了为下游地区提供灌溉、饮水还有发电功能外,其实具有开发旅游观光、垂钓野炊等巨大潜力。如今水库竣工运行已经三十多年了,依然还像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丽少女,等待着妆扮师为她梳妆打扮,撩开她美丽的容颜,散发出迷人的光彩。而我,又能为家乡、为石坝仔做些什么呢?

蒋集政,长沙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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