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大学之前我就对与语言文字有兴趣,经常看相关杂志。所以我将古文字作为自己主要研究对象。”在回答为什么选择基础学科时,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研二学生高艺鹏这样说。
为何选择基础学科?北京大学化学学院教授张文彬的答案则是“有用”。
张文彬在北京大学化学学院读书的时候就进入重点实验室参与科研,他认为,这样的经历对他的成长获益匪浅。“我是大二上学期进入裴坚老师实验室开展研究的,这让我从一开始就认识到化学是如何变得有用的,教科书上的知识一旦在实际中被用到,就让人很有成就感,这为我的科研之路奠定基础。”
北京某高校化学学院“强基班”大一学生郭恒阳的梦想是研制出更好更耐用的“界面材料”,“用于航天和民用,国家大剧院外墙就用到了这种材料”。郭恒阳说:“中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技术难题之所以‘卡脖子’,往往源自基础领域的薄弱。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我选择基础学科,就是这个原因。”
“半年下来,我觉得收获很大,选择基础学科的要义在于它对思维方式的培养,例如逻辑思考、假设与验证,让我们的未来发展更稳。”北京理工大学徐特立化学班(特立2021班)学生李丹薇表示,“专业课都是小班授课,我们接触了不同领域的老师,我选择进入‘有机小分子太阳能电池材料’研究组,虽然基础有限,但收获很多。之前在中学时,接触实验较少,现在只要自己有时间,联系师兄师姐就可进入实验室,从11月中旬后,我每周都会去两次实验室。此外,我们和导师有很多交流机会,老师一对一指导我们查文献,我觉得离科研前沿很近。”
为了吸引更多有志青年投身基础学科,2020年1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在部分高校开展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简称“强基计划”),对高校人才选拔提出新要求。强基计划突出基础学科的支撑引领作用,由有关高校结合自身办学特色,重点在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及历史、哲学、古文字学等相关专业招生。
“人才培养是强基计划成败的关键环节。”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党委副书记华建光说,基础学科讲究厚积薄发,而人才培养需要讲究长期性,为了增强学术潜力,需要宽基础,适宜进行交叉学科培养。“以人大国学院为例,自2005年创建以来,我们注重人文学科基础的交叉人才培养方案,致力于培养以‘大国学根基、文史哲贯通、古典学视野’为特点的国学研究人才,这一探索与当下强基计划的培养理念非常契合。”
“基础学科多为传统学科,特别是其中的人文学科,很难直接创造经济效益。但基础学科研究社会基本规律,提供人类生存与发展基本知识,因此,基础学科对于国家发展至关重要。”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师孟瑜说,“希望年轻人能吃苦能坚持,认识到基础学科领域的重要并为此贡献自己的力量。”
“苦差事”才能学到“真本事”
两院院士、北京理工大学教授王越通过亲身经历谈到了基础学科的“宽“与“专”:“我是工科出身,理科的功底很浅,但我一直感到数学的作用非常重要。我在工作中就有很多的体会,时而拿基本的数学概念和学生去讨论。我曾经请学生谈‘无穷小’的概念,学生往往会说无穷小是一个什么样的数,这基本概念就搞错了。无穷小首先是一个变量,是以0为极限的变量,而以0为极限则体现了对立和统一。中国古语说‘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它是个动态的概念,体现了辩证的思想。我想,要做出创新的成果,就要掌握辩证法,并通过全面涉猎基础课来运用。”
就职于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的马子木,于2010年至2020年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虽然年轻,但他已在核心学术期刊发表多篇文章,其硕士论文《清朝权力网络在西帕米尔的建立与展开:以清与巴达克山关系为中心(1759-1770)》,正体现深邃的全局视角。
“国学院本科教育的深度或稍逊于历史学专业,但其涉猎之广、对传统治学方式体认之深,则非后者能及。而对于基础学科的本科教育而言,博雅较之精深或许更为重要。”在马子木看来,国学院历来重视基础学科的教育,而这也让他获益匪浅。
马子木表示,国学院非常重视小学与经学(小学,即中国传统学术中的音韵、训诂、目录之学等学问)。音韵、训诂、目录均为国学院的必修课程。特别是目录学,有助于学生建立对中国古典学术的初步把握,“得门而入,事半功倍”。
北京大学化学学院教授邹鹏的研究之路也印证了这一点。“北大历来重视本科生教育,通过严格和规范的课程学习与科研训练,帮助学生们构建了完整的知识体系,打下了扎实的实验功底。我在求学期间对此深有体会。我于2003年至2007年在北大化学读本科,之后前往麻省理工学院读博士。在北大打下的基础帮助我在短时间内适应了国外的研究生学习和实验室工作。”
人大国学院副教授孟瑜是国学院培养的首届本科、硕士学生,她博士就读于德国慕尼黑大学,随后在清华大学做博士后研究工作,孟瑜表示,虽然重视扩宽学生知识面,但“博”绝非国学院培养的宗旨:“从我个人的学习体会来看,学院的培养是‘博而专’。无论哪个方向的课程,我们都注重对文献的研读。在概论课之后,老师都会带领我们直接阅读这门课重要的文献。”
孟瑜坦言,读原典自然是个“苦差事”,但学到的却是“真本事”。“记得当时学习《左传》的时候,老师带着我们读没有‘句读’的原典,并结合不同的注本。奇形怪状的孤僻字、怎么也读不通顺的句子、艰涩难懂的含义,一节课下来,真的是比搬砖还累。于是那时但凡听闻谁谁是用现代人校勘本作为教材时,心中便羡慕不已。”孟瑜说,“但是,伴随着缓慢的‘啃书’,我们逐渐发现了文字中的乐趣,尤其是当我们通过基础的研读发现了学者们的错误时,那种兴奋和快乐无可比拟。至此方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方知做学问的态度和方法。原典研读课上学到的本事,我至今都在使用。”
不“窄化矮化”,更不“食古不化”
“少有人走的路”“越走越窄、一条道走到黑”——基础学科还有哪些“旧标签”?
与这些标签相反,华建光认为,国学“包罗万象”。“我们强调贯通文史哲,打破学科壁垒,致力于推进古典学视野之下的‘大国学’研究以及根植于‘大国学’的古典学研究,开展有深度的古今对话和跨文明沟通,不做窄化矮化的国学,不做食古不化的国学,不做故步自封的国学。”
王越希望,青年学子能转变对基础学科的态度:“我想,基础学科课程的魅力和难度是对立统一的,它包含的原理是有普适性的、概括性的,但同时,它发挥作用的方式又具有深层次和隐蔽性,在学习、应用中确实有较大的难度,也正因为它的难度使得同学们觉得空洞、抽象,没有直接用处,甚至有很多学生因此而放弃了,但它的难度正是它发挥作用之处。我感到甚至很多杰出的科学家,正是依靠本科基础课的理论功底,结合工作实践和自己的能力,作出了卓越贡献,例如于敏院士在‘两弹一星’、包为民院士在航天器的轨道设计和控制方面就作出了卓越成就。”
“百花齐放”也是北京大学的诉求。张文彬告诉记者,“北大化学偏向基础研究,非常鼓励老师们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研究方向,并不做限定。就像法拉第说过的那样,基础研究如新生的婴儿,你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作为,但多学本领,也许他就会在将来派上用场。在学术上,我们强调百家争鸣,希望每个课题组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你可以看到,在每一个系所,我们的老师都是从事着颇为不同的研究方向。”
2017年以来,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将“大国学”理念进一步深化为“国学-古典学”的教育科研理念和学科定位,建设“国学-古典学”特色学科。“我们的目标是打造中国古典学和欧亚古典学两个特色鲜明且与国际同步的学科平台。”华建光介绍,国学院目前设有汉语古典学系和西域古典学系。“作为国学院的第一届学生,我的本硕时期正处于学院建设的草创阶段。当时的课程设置还不能像现在一样全面,有很多老师是从外校聘请临时授课的,但也因此,我们有幸接触到著名学者的学术路径。也初步理解了学院建院时期即订立的‘大国学’教育理念。我受益于此,也有志于此。”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师郭文仪说。
郭文仪认为,当下的学术研究,一方面往更为精细深刻的领域深挖,一方面也在强调打破学科屏障的跨学科联合。国学古典学也正是在这样的理念上建立的:基础可以靠个人后天的积累与弥补,视野与理念更需要早期的氛围中引导养成。“东海西海,心理攸同,我们今天所说的人类共同体,正是在文明发展到独立平等的阶段,才能抛弃偏见、打破隔阂,去观照人类共同命运与未来发展的理念。”
北京理工大学化学与化工学院副教授支俊格介绍,首期化学强基班招收26名学生,建立“一生一档案”,结合学生的特点进行个性化培养,鼓励学生到感兴趣的科研课题组接触学科前沿,并在二年级双向选择科研导师,并探索为学生配备‘朋辈导师’,以结对的形式给学生以指导和帮助。学校还引导学生参加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强基班学生普遍精神面貌都很好,对化学有浓厚的兴趣,在高中时大部分参加过竞赛,课堂互动积极。”支俊格说。
同济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张端鸿认为,基础学科在研究上需要放宽眼界,“风物长宜放眼量”,在人才培养上却要“个性化”。“高校应结合本校的学科和专业特色,在学校层面做好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体系的构建和优化,逐步形成个性化的选拔、培养和评价方案。”
未来,基础学科如何吸引青年?邹鹏认为,应该把视角下移。“在我接触到的国内外科学家中,很多人都是在中学时期就已经明确立志投身基础研究,而且不少人在高中阶段已取得亮眼的成绩。一方面,让中学生们接触基础学科、感受基础学科的独特魅力,将有助于吸引和培养未来一代。另一方面,不少人对于基础学科有着不小的误解,在中学生中加强科普宣传,才能还‘基础学科’一个真相”。(本报记者 张亚雄 晋浩天 周世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