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富连成社弟子袁世海在表演京剧《龙凤呈祥》时,将《芦花荡》一折中张飞出场的三倒步改成了三望:一望前面还有多远,二望敌人来了没有,三望周围的情况;之后又采用了范宝亭《演火棍》焦赞的边挂,来了个反飞脚。与之合作的梅兰芳称赞“他这出戏,短小、精悍、巧”。
“张飞的出场表演经过了袁世海的巧妙设计,演起来干脆利落,即表现出张飞的快人快性,又透露出他的稳重沉着。”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学者张雯睿说,这个惊艳的出场背后是袁世海对程式的巧妙应用和他严谨、规范的基本功。
日前在京举办的首届“富连成戏曲国际青年学者论坛”上,不少学者和专家认为,富连成社的发展历程,对于当下戏曲的“守正创新”具有巨大的启示意义。
作为京剧“第一科班”,北京富连成戏剧学社成立于1904年,在开办的44年中先后培养了八科近800人,其中不乏马连良、于连泉、叶盛兰、袁世海、谭元寿、梅兰芳、周信芳等名家,是京剧史上开办时间最长、培养人才最多、影响最为深远的京剧教育机构。
1935年,文人吴幻荪曾发表评论说:“富连成戏剧学社,就因为不追随时代潮流的推移,而反倒沾光了,因为一些举办不彻底改造的人士初次失败了,而且反连累他们剧艺不坚实,所以愈形映着,富连成戏剧学社,深具规范,注意剧艺。不过随于时代,反处处合于时代也。”
“富连成社始终坚持国剧的传统表演方法和程式,延续了国剧艺术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而经受住了京剧市场的检验,获得了自身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深圳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陈仕国指出,富连成社对传统表演方法和程式的坚持,反倒成了其在竞争中突围的筹码。
20世纪90年代初,舒桐曾在宁夏向出身富连成社的张元奎学戏。如今已是中国戏曲学院京剧系主任的舒桐回忆起往事,仍然历历在目:“他的唱有着传统花脸的规范,要求学生吐字清晰,气口要求特别严格,能够缓气,不能够缓气的地方必须一气呵成。音量要求从台口打到剧场最后一排。”
“几代京剧人的坚守和守护,使我们两百多年的京剧艺术传承至今。对于当代戏曲教师来说,守正是我们在教学当中首先要把握的尺度。我们要把规范、严谨的戏曲艺术传承到下一代接班人的手中。”舒桐说。
如果说严谨、规范的动作是戏曲的“字”,那么表演程式就是戏曲的“词句”。一篇文章写得是否漂亮,遣词造句是否得当是关键。
1959年,富连成社弟子马连良对《赵氏孤儿》中程婴的角色进行了再创造。程婴是在赵家满门被害时充满紧张、肃穆、杀气腾腾的氛围中上场的。
“他冒着生命危险去赵家通风报信,在告别赵朔夫妇下场时,抖水袖、甩髯口等一连串戏曲程式动作,不光体现了马连良自身扎实的基本功,也把人物叠足而立等内心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广东省文化馆研究馆员陈才说。
专家指出,程式化是戏曲的本体特征,也是戏曲塑造舞台形象的基本语汇,因此坚持程式化是戏曲发展、创新的前提。
“虽然‘程式’一词让人感觉在呈现上有所限制,实则可以在‘程式’中自由翱翔,展示出个人独特的魅力。”中国戏曲学院教师刘璐说。
然而,京剧是在农耕时代产生的,表演程式也是在农耕生活的基础上提炼的,并反映其时代的生活和审美趣味。但20世纪后中国逐步进入工业化、信息化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在反映现实生活和塑造当代人物时,京剧应如何利用程式进行创新?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王安葵曾建议,新程式的创编应和整体的戏剧创作紧密结合,把艺术体操、花样游泳等现代舞蹈元素引入戏曲,可以丰富戏曲表演。
《骆驼祥子》里的“洋车舞”、《华子良》里的“箩筐舞”、《江姐》里的“绣红旗”……近年来,创作者沿着这个思路,在程式创新方面进行了不懈的探索。
中国戏曲学院京剧系原主任马玉璋则认为,程式的创新也可以从传统中来,比如样板戏《红灯记》中李玉和戴着手铐脚镣的工具,就化自传统戏《挑滑车》。
“京剧创新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全国政协委员、京剧名家孙萍说,“京剧是‘以小见大’的艺术,因此京剧创新在‘正本清源’的同时,在题材的选取上也要有所取舍,‘小题大做’是京剧创作应该遵循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