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记者 张守坤 记者 赵丽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一位身材高挑、身着紧身裤的女生从北京三里屯西北口走进太古里，6名街拍客拿起相机齐刷刷对准她。注意到有人拍摄，女生脚步明显加快，但镜头并未放过她：有3名街拍客站在原地对着她“疯狂”按快门，有2名街拍客跑到离女生较近的地方进行拍摄，还有名街拍客跟了女生几十米距离对着腰部、腿部等进行拍摄，最近时相机与女生相去咫尺。女生面露愠色，迅速离去。
这名女生走过后没两分钟，对面街道又来了两位穿着短裙的女生，一堆相机又对准了她们。这是《法治日报》记者7月22日下午5点左右在三里屯看到的一幕。当天天气炎热，但仍有数十名街拍客顶着烈日在三里屯出入口和商区中心“工作”：一旦有“帅哥美女”出现，他们便立即进入状态，调整角度拍摄；如果对方没有明确摆手或出言拒绝，街拍客就会跟拍，甚至贴身拍摄；有时哪怕对方明确拒绝，个别街拍客仍未立即停手。
不仅是北京三里屯，据公开报道，在成都太古里、上海安福路等地，也是街拍盛行。在各类社交平台，街拍博主、街拍穿搭博主等占据着一定的流量池，在电商平台，有“街拍美女视频/图集”出售，此外还有一些专门售卖女性图片的街拍网站。
问题随之而来：为何这么多人热衷于街拍？街拍及街拍后网络上传、出售照片视频是否违法？各种怼脸式街拍又该如何认定？对此，记者近日展开了调查。
街拍有人支持有人反感
未经同意街拍涉嫌侵权
除了琳琅满目的商家和新潮时尚的男女外，三里屯给人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在太古里商业区徘徊的街拍客了，已经60多岁的老李就是其中的一员。
“我退休好几年了，每天只要没事，都会来这里拍摄，摄影就是我最大的爱好。”老李告诉记者，他的相机加镜头花了3万多元，一天拍个几百上千张不成问题，不过出片率不高。
“随便对着人拍摄，不会惹麻烦吗？”记者不解道。
“来这儿的99%都是愿意被拍的，三里屯早已经形成街拍文化，很多姑娘我拍她还会主动摆pose。”对此老李十分自信，他还主动拿起相机，让记者通过镜头看他是如何进行街拍的——追随身影，聚焦，迅速多次按下快门键，“看，漂亮吧。不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她要不同意我拍，我就不拍或者把照片删掉。”
但事实是否真如老李所言，绝大多数人都愿意被拍？
记者随机采访了多名经过“街拍区”的路人，她们的想法各有不同，有人觉得街拍没问题，会大大方方让人拍摄；有人觉得可以拍，只要不冲上来打扰到她们就好；有人很反感街拍，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礼貌；还有人担忧街拍侵犯自己的肖像权、隐私权。在各大社交平台，有很多关于街拍的吐槽，评论区往往能引起大众共鸣。
记者注意到，除了老李外，三里屯还有十几位年龄比较大的街拍客，他们的摄像装备比较专业，大多3到6人一组，有时一齐出动，有时各自寻找目标。年轻的街拍客中，有的拿着专业照相机，更多的是用手机街拍，大多“单打独斗”。
记者发现，也有不少博主会在自己发到网上的街拍照片下方标上：如果你被我拍到了又不想露脸，请后台联系我进行删除。
那么，街拍是否为法律所允许呢？
北京瀛和律师事务所律师黄群辉说：“我国民法典规定，未经肖像权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所以，在公共场所未经被拍摄者同意而拍摄，如果不是法定的‘合理实施’的范畴，都是侵权行为，侵害了被拍摄者的肖像权。同时，从街拍的内容看，法律平等保护每一个人，不论是女性还是男性，老年人还是未成年人，只要未经被拍摄者同意，都是侵权行为。”
“但从街拍的使用目的看，存在不侵权的情形，法律上叫肖像合理实施，也叫肖像的公益性使用，比如新闻报道，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开被拍摄者的肖像等。”黄群辉说。
街拍蕴含大量商业行为
偷拍贩卖涉嫌违法犯罪
记者采访了解到，不管天气如何，一些街拍客常常在外面一站就是一天。支撑他们的真的只是兴趣爱好吗？
打开社交平台，有许多以街头拍摄为主的时尚博主，通过街拍展示好看的穿搭，给大家展示时尚之美。其中，有些博主会通过街拍带货，卖西装、牛仔裤、丝袜等。如主推牛仔裤，街拍视频里的主角会穿着各类型的牛仔裤，并在账号橱窗上架视频中同类样式的商品。
有些街拍是商业约拍，比如吃喝玩乐探店、旅拍、航拍等，这类视频往往会加上地点定位来引流。有些街拍博主会在简介标明自己的业务范围，包括女装带货、商业约拍、达人孵化、摄影教学等。
还有些街拍属于纯粹的通过奇装异服博人眼球的摆拍。穿着露脐装，染着红发的精神小伙，穿着套裙头发染成粉色的男士，有人拍土味段子，有人翻跟头劈叉，往往导致围观而占道影响交通，甚至影响到当地风评。
曾有媒体报道，一位杭州摄影师，靠着街拍开网店卖衣服的模特，一天就有高达两三万元的返利收入。
除了“光明正大”的展示外，一些街拍照片还有“阴暗去处”。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有些街拍客视角奇特，他们通常聚焦年轻女孩身体部位，充满“性的凝视”。
在多个电商平台记者以“街拍”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发现，有许多街拍套图、街拍小视频进行售卖，只要几元钱就可以获得上千份照片和视频，里面是大量穿着暴露的女性照片，有的聚焦女性身体部位，和街拍蕴含的潮流时尚元素大相径庭。
在搜索引擎输入“街拍网”，即可在首页看到大量街拍网站，大量“街拍包臀裙，身材丰满有自信”“街拍丝袜，这样的肉丝美女完全抵挡不住”等擦边球标题吸引人观看，网页左边栏还有“紧身裤”“短裙”“泳衣”“热裤”等分类。进入只能免费看一两张图片或一小段视频，想要观看完整版必须开通网站会员或付费解锁。
黄群辉说，拍摄他人身体私密部位是典型的侵害隐私权的行为。如果这类照片视频流入到一些不法网站，并被编辑一些不实的信息，很可能会出现诽谤、侮辱行为，侵害到被拍摄者的名誉权。所以，街拍客将这些照片上传至一些不法网站，违反了民法典中关于肖像权、隐私权、名誉权等规定，要承担删除照片、赔礼道歉、消除影响、赔偿损失的法律责任。
“如果只是一般的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可能构成民法意义上的侵权。而涉及对隐私部位的拍摄，则应当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进行处罚。如果拍摄行为还涉及‘以牟利为目的’的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可能构成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情节严重的，可能构成传播淫秽物品罪。”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副教授谢澍说，即便没有“以牟利为目的”也不涉及传播情节严重的，偷拍行为依然可能构成强制猥亵罪。
街拍现场争执时有发生
综合治理规范街拍行为
记者发现，有人在网上分享自己因被街拍而感到苦恼、愤怒的经历，但一些网友却用“受害者加罪论”来评论，认为她们之所以被拍，是由于自身的穿衣问题，“为什么拍你，不拍别人”“你自己这样穿，还不让别人拍”的言论充斥评论区。
2019年，“街拍圣地”之一的四川成都太古里曾发文禁止商业街拍，对商业拍摄、媒体拍摄等实行申请制。但时至今日，在网上仍能看到大量以“太古里街拍”为词条的内容。据报道，有工作人员表示对街拍者很难约束，曾在劝说过程中有工作人员被辱骂、殴打。
擦边球网站、各种奇葩摆拍，使得街拍污名化严重，一些人对街拍望而生畏。
记者通过采访路人、与街拍客聊天得知，因街拍发生的争执屡见不鲜。同时记者发现，在街拍客多的大型商区，往往会有保安乃至相关执法人员巡逻，周围也都设有治安亭或派出所。
保安和民警是否有义务对街拍行为进行制止？
黄群辉认为，街拍客的行为，从性质上说属于摄影创作行为，如果被拍摄者同意拍摄，那就属于双方的私人行为，法律不会进行干涉。保安或民警也没有权力、义务进行干涉。
在谢澍看来，由于不确定街拍后续是否会有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也不确定其是拍摄肖像抑或风景，所以很难判断是否需要制止。如果有街拍者聚集且存在发生推搡、踩踏风险的，保安应当及时进行疏散。被拍摄者如感到被侵犯，应当及时联系保安或报警处理，未经同意的偷拍不仅可能涉及侵权，还可能涉及违法犯罪。
如何才能减少生活中的不规范街拍行为？
谢澍建议，相关平台和部门在治理不规范街拍行为时，最重要的是提升对投诉的反馈效率。不少平台都设置了侵犯隐私、肖像权的投诉入口，但投诉往往需要好几个工作日甚至更长才有反馈，在此期间被拍摄者的权益持续受到侵害。
上海中联（成都）律师事务所律师郭小明认为，合法适度的街拍不应当被禁止，因为这也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但街拍不能超过法律、情理以及被拍摄者容忍的限度，在拍摄前要征得被拍摄者同意，或者在拍摄后询问被拍摄者意见，在事后不对街拍作品进行超过授权范围的使用甚至实施非法行为。
“互联网平台要加大审核力度，对于有侵权可能的内容，要严格按照法律规定进行断开链接、删除等处置；相关部门要对一些重点场所加大巡查执法力度，加大宣传教育力度，及时有效劝阻一些不文明甚至违法街拍，依法打击违法犯罪行为。”郭小明说。
